【北京国安群像】 撒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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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抬头暖阳春草,你给我简单拥抱。

 

  

 

 

 

邹德海,你手好凉。郭全博说。邹德海窝在被子里低头玩手机:噢,你知道下次就不要让我洗水壶,我很冷。语气平平淡淡,只有轻佻尾音写进一点点撒娇,像夏末初秋,四九城二环一隅,被轻飘飘湿漉漉的雨雾轻巧润过,藏在云霭层叠中狡黠地闪着亮光。北京凌晨三点的气温毫无征兆剧烈下跌,一个半小时之前郭全博接到一通电话,那头的主人是巴顿,语气焦急又凛然,遗失某些重要私人专属般正直:你知不知道王子铭在哪。

 

“不知道,可能跟侯永永在一块儿吧。”三分钟之后电话仓促挂断,邹德海伸的手,巴顿那边像是疾驰轿车的车窗被敞开,呼啸的风将他淹没得喘不过气来。“你就闹他吧,回头等着挨揍。”邹德海用凉凉的手去探二十二岁小门将的手臂,探触一个温暖的热源,深知下一秒郭全博就会翻过身来扑着抱他,说你手好凉,说我抱抱你吧。声音像是一把甜蜜的喜糖。

 

几个月前郭全博也这么抱过邹德海,后者因为坏掉的空调和爆炸的水管在同一个夜晚的不期而遇,第一次到访他的家,更准确说,是郭全博在这座城市住过短暂几年的房子,终于因为另一个人的到来可以勉强地与“家”这个过分沉重的字眼挂钩。那天晚上他们开着电视看比赛录像,邹德海坐在地毯上剥山竹,满手甜腻腻的果汁,小孩就在那种情形下抱了他,埋在肩膀布料里的声音软得像泄出天大委屈,月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里漏进来,郭全博闷闷地:你跟金玟哉,关系怎么那么好。

 

二十六岁门将一直悬吊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释然地松开,他以为郭全博对自己总怀有怨言,而他独自反省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在郭全博心里应该是个模糊不清的纠结面目。一段关系里互相宠爱互相依赖,从俱乐部出来与等在门口的球迷合影签名,二十二岁跟球迷开玩笑说诶邹德海都不等我了,一字一句都像撒娇,一点点可爱的道德绑架,然后朝着他笑,把话少认生的二十六岁逼得停留在原地。可是门将这个位置一场比赛只有一个首发,远征广州的雨夜,比赛结束之后邹德海坐在地上,小孩还挂着替补席的浅黄背心越过跑道和草皮来抱他,拥抱的手指小动作太多,顺着后背抚下去,碰到他装在身后的手套,如同一道万里晴空骤然起惊雷,打了邹德海一个措手不及。

 

“你别把话乱说。”邹德海笑了一下,在郭全博震惊的表情中慢条斯理展开下文,语气掺杂猫一般倦怠骄傲的得意,“我可打不过咱队长。”

 

 

 

三十一岁打过前锋也当过后卫的中国俱乐部队长和刚来俱乐部不到一年只有二十二岁的韩国中卫怎么才会搞到一起去,郭全博很困惑,邹德海刚听到的时候也很困惑。这个消息是金玟哉主动宣布的,而且挑了一个大家都在的时候,这个韩国小孩可厉害得不得了,郭全博如是感叹道,真是招惹前辈得心应手。

 

也不是招惹,就是那种,怎么说,像是被别人照顾了很多年之后,忽然想理直气壮保护另一个照顾其他人很多年的人。

 

那天他们远征大连,凌晨时分金玟哉哐哐敲于大宝房门,再不住手张稀哲真的会出来揍你,于大宝打开门的时候翻着白眼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韩国男孩儿的眼睛一层灰蒙蒙的颜色,这让于大宝轻易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比海口冬训更早,比亚洲杯更早。忘记具体是什么场景里的他回工体办一些国家队需要的手续,穿过俱乐部长长的走廊,看见金玟哉跟在他的经纪人身后,高高的个子肩膀很宽,正戴着耳机听歌。

 

国安队长把夜半时分游荡在酒店走廊的金玟哉放进自己的房间里,他用酒店的镜子看清了对方的侧脸,年轻的欢笑的一张脸,金玟哉在他的面前永远是天真有邪的小孩。他们之间的交流大部分时间说英文,偶尔蹦出来单词状的中文或者韩语。这些别人不知道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某些甜蜜的秘密,永远永远只被他们两个人捕获和共享,金玟哉刚刚来到中国的时候对一切都不适应,懵懵懂懂地用“你现在是踢中卫了吗”开始一段故事,他在很多很多个时刻站到于大宝身边,个子高出不是一点点,却还是个一团孩气的小朋友。


未长大的恋人和走入职业生涯尾声的自己,一个月之前韩国人突然而慌乱地把告白说出来的时候,于大宝就开始为这件事煎熬且痛苦,一切都顺水推舟得明明白白,一份少不更事的热情正在积蓄力气争夺一个站在他身边的名字,三十一岁没有办法找到理由给自己开脱,比如你会好好长大,比如你有能力去更好更远的地方见识更美的风景,比如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好的朋友到时候你就不会在记得我了...诸如此类的话。他知道很多,但在那一个瞬间没有一口氧气允许他轻易开口。


金玟哉会喜欢他什么呢,于大宝想。

 

韩国小孩睡着的样子比清醒的时候要乖很多,不四仰八叉也不乱动乱踢腿,很安静地跟他分享酒店里被自作主张并起来的两张床。可是于大宝整夜没有睡着,他在凌晨用手机偷偷摸摸给老友发微信:我觉得不行。


老友那边儿很快回复:我觉得行。


于大宝回过去:他以后会遇到百分百陪他走下去的人。


过了十分钟老友才回过来信息:人家小朋友还没嫌您人老珠黄,您倒先矫情上了。


于大宝:……


说得也不无道理。


今天的小朋友穿简单的白T恤和深色短裤,正站在他房间里,哭丧着脸像受了天大委屈。你干嘛呀,深更半夜的。于大宝去桌子旁边拿盘切好的苹果,声音里听不出是埋怨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快乐。


“你今天,有没有一点害怕。”金玟哉烦躁地把自己的头发理好又揉乱,像只被困住的野蛮小兽,于大宝咬着苹果边缘回想他话里的场景,几个小时前的比赛里某一时刻因为意外而头部着地,嗡那一下子把他自己都吓坏了,满脑子盘旋的只剩完蛋这两个字。直到现在再想起来脑袋连带着后背还是有点隐隐作痛。于是他把盘子放下,空调旋转空气呼呼的低哑噪音里摆出一副坦诚的诚实:“其实没觉得害怕,太疼了,光顾着晕了。”

 

金玟哉委屈地扁一扁嘴:我也怕你觉得很疼。

少年人的喜欢勤难掩拙,在关于如何去爱一个人这件事上用力过猛,反而显得大费周章。那个晚上大连天空十足晴朗,高悬月光,像捧着一颗沉甸甸的稚嫩真心,提醒着他自己,在小孩还不懂掩饰炙热滚烫的喜欢时,在小孩还不知道摧枯拉朽的爱意之外还要面对整个世界时,此时此刻的一味逃避或许并不值得。


于大宝歪着头想了一下,说好像也没有很疼。


第一个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个消息的,是侯永永。他倒没有费尽心机地套取骗话,光是偏一偏脑袋就能看得出来金玟哉有话想要跟他说。但侯永永又随之抱歉地想到,无论是什么话可能现在都没有什么心思去听了。


侯永永偏头去看窗外站在人群里的张玉宁,手指微微松开叩住书包的力度。


张玉宁打出租车到工体,刚一下车被冷得一哆嗦,围巾还没拉紧就看见了侯永永,美貌的挪威混血被粉丝挤在中间合照签名,从夹缝中送过来一个软绵绵盯着他的眼神,这让张玉宁心中警报被拉响,这可有点不妙。


你在等我吗。他甜甜软软地找张玉宁笑,就能在岁月里轻而易举地编织一张捕梦网,狡黠地搂住所有没有星星月亮的噩梦,也准确地捉住爱慕者屏住呼吸里的点点心意,“走吧,他们都在等了。”侯永永的手指点上张玉宁的脖颈,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为凉凉的体温,也为无知无觉靠近的恋慕心情。那正好是一个冬天,新雪咯吱咯吱地踩在靴子底下,张玉宁小心地在原地等着侯永永走过来,这让张玉宁想起来第一次为侯永永心动的时刻,也是这样一个飘飘悠悠向他靠近的眼神,随即搅乱他世界里的寸寸风云。


他们之前拍过一个大张旗鼓的视频,侯永永如同自带剧情般扮演一个演奏钢琴的音乐家,在开始拍摄前坐在钢琴旁边叮叮当当地敲了好一会儿。


张玉宁自认没有什么音乐天赋,但并不意味在美的靠近时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动。侯永永坐在钢琴旁边,穿着球衣——不知道他原先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弹钢琴的时候会不会设想过这么一个奇妙的搭配——从人群里送过来一个眼神,一个足以让张玉宁的余生为之承受惊心动魄,承受闪电劈落的眼神。


有次巴顿溜出去找王子铭,结果就是让张玉宁和一脸无辜的侯永永同住一宿,凌晨一点张玉宁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出来的时候看见侯永永头发潮潮地趴在床上跟远在挪威的姐姐讲视频电话。他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像从卡通动画片里跑出来的幸运精灵,短暂而甜蜜地坐在魔法花芯的正中央,看见张玉宁出来,快活地调转手机摄像头的方向:姐姐这是我的朋友张玉宁,他长得很好看踢球也好。


后来的晚上张玉宁都没有办法睡着,他一直固执地背对侯永永的方向,就算后者的呼吸逐渐平稳均匀也无法让他逃脱惩罚而获得心安,他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一个多么大的错事,而岁月不肯施舍给他一点心安理得的宽慰。


“张玉宁。”身后飘来侯永永的声音,“你睡觉了吗。”


他放弃抵抗般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太过坦荡,太过直球,反而打了张玉宁一个措手不及,像是校园时代懵懂早恋被暗恋对象发现时的尴尬,在张惶中翻了个身往侯永永的方向看,才发现夜色灰暗,他们的距离靠得很近,只有挪威混血的眼睛里有星点亮晶晶的光彩。


之前有一次,很早很早以前,张玉宁邀请侯永永去家里逗猫,一人一猫坐在客厅玩的时候他在厨房洗两个杯子泡拿铁,等水烧开的过程中拿出一包看上去死贵的鸡肉冻干让侯永永喂猫崽崽吃。张玉宁往浓黑咖啡里倒牛奶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了,像是房产证上终于能多一个主人一样的温柔和煦。


于是在那个时刻,侯永永喂完猫去洗手,甩了甩手之后踩着一双拖鞋,微微踮起脚来亲吻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嘴唇与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便迅速分离,短促地让人怀疑那是否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吻。


张玉宁在那个下午怔愣一下: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而不知多少个时针走字后的午夜,侯永永望着他的眼睛坦坦荡荡,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归还给永远停留在那个下午的张玉宁。


他那天的后半程中装傻充愣糊弄过去,说拿铁很好喝,下次能不能再给我做。


而张玉宁或许终于有一点厌倦,厌倦站在两端辛苦拉扯彼此较劲,于是他偷些夜色用力点头。


“我想说的是,是不是接过吻就算在一起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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